资讯来源：出口管制合规研究2024年12月1日

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ureau of Industry and Security, 简称 BIS）近期披露了一起跨国违规出口案件，揭示了一场由印度、奥地利和俄罗斯联手进行的违规出口操作。案件的核心人物，印度公民Sanjay Kaushik，通过其公司AREZO AVIATION，与奥地利的中间商Markus Kaltenegger合作，将美国高度管控的航空技术物项违规转运至俄罗斯，甚至涉及制裁清单上的实体。从一份出口许可的异常开始，BIS如何展开调查？如何通过邮件、云端数据、资金流动和国际贸易记录层层剥开真相？

案件背景与涉案方

1. 案件起源

2023 年 9 月，美国俄勒冈州一家航空零部件供应商（以下简称 “U.S. COMPANY 1”）收到一份来自奥地利公司的采购订单，该订单引发了供应商的怀疑。订单涉及一款受出口管制的高敏感航空部件——LCR-100 AHRS（姿态和航向参考系统）。根据美国《出口管制条例》（EAR），该部件属于出口管制分类编号（ECCN）7A103的受控物项，出口需要BIS许可证。

订单文件显示，该产品的最终用户为印度的一架民用直升机，且用途为航空维护。然而，U.S. COMPANY 1 在内部审查过程中发现了几个异常点：

文件中提到的印度直升机尾号VT-IKR似乎并不存在。

订单的实际采购方 YORACRAFT GmbH（奥地利）并非最终用户，而是一个中间商。

供应商通过其他渠道获悉该部件可能最终流向俄罗斯。

出于对出口管制合规的高度重视，U.S. COMPANY 1 随即向 BIS 提交了可疑交易报告。这成为 BIS 启动全面调查的起点。

2. 涉案方概览

案件中涉及多方人物与企业，构成了一个复杂的跨国违规出口网络：

1. Sanjay Kaushik

身份背景：印度公民，AREZO Aviation Services Limited（简称 AREZO AVIATION）的管理合伙人。该公司是一家位于新德里的航空零部件经销商，专注于航空器维修和零部件贸易。

角色：负责与奥地利和俄罗斯的合作伙伴协调，从美国采购航空部件并安排转运。其公司被怀疑在过去一年中多次充当俄罗斯客户的“掩护点”。

2. Markus Kaltenegger

身份背景：奥地利公民，YORACRAFT GmbH 的所有者。该公司专注于航空零部件的采购和分销。

角色：作为中间商，通过其公司向美国供应商下单，同时与俄罗斯客户直接接触并协调转运。

3. 俄罗斯客户与中间商

PDS AVIA LLC：位于莫斯科的一家航空零部件公司，长期为俄罗斯军方和政府机构提供服务。

AIRCOMPANY NORTH-WEST LLC：位于圣彼得堡的航空公司，因被认定向俄罗斯军方供应敏感技术，于 2023 年 12 月被列入出口管制实体清单。

Evgeniy Bezverkhniy：俄罗斯中间商，负责协调与 YORACRAFT 和 AREZO AVIATION 的交易，充当俄罗斯客户与国际供应链之间的桥梁。

3. 涉案物项

本案涉及多种受 EAR 管控的航空零部件，其中包括：

LCR-100 AHRS：该部件是一种姿态和航向参考系统，主要用于飞机导航，同时具有潜在的军事用途，如导弹导航系统。

空气数据计算机（Air Data Computer）：用于飞机导航和飞行性能监控，同样属于军民两用物项。

压力调节阀（PRSOV）：可用于飞机发动机和燃油调节系统，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BIS 的调查过程

1. 调查启动与优先方向

BIS 在接到 U.S. COMPANY 1 的报告后，将重点放在以下几个方向：

最终用户声明的真实性验证：确认订单中提到的印度直升机是否真实存在，商品的实际用途是否符合声明。

商品流向追踪：通过出口记录、航运文件和海关数据，判断商品是否最终流向俄罗斯。

涉案资金流动分析：通过银行记录和支付文件，追踪资金的跨境流动路径，以发现潜在的违规交易网络。

2. 核心调查手段

BIS 运用了多种调查手段，包括现场核查、电子数据取证和资金追踪等，逐步揭开违规网络的全貌。

（1）电子邮件取证

通过法庭授权，BIS 获取了 Markus Kaltenegger 和 Sanjay Kaushik 的电子邮件记录，并发现了大量关键证据：

伪造最终用户声明：2023 年 9 月 6 日，Kaltenegger 向 Kaushik 发送邮件，要求他提供一份虚假的最终用户声明，并明确说明需要编造一个“掩护故事”（cover story），用以掩饰商品的真实出口用途。

实际用途的讨论：邮件显示，Kaltenegger 与俄罗斯中间商 Evgeniy 讨论了如何将采购的 LCR-100 AHRS 转运至莫斯科。

（2）现场核查

2024 年 1 月，BIS 的出口管制官员（ECO）前往印度，与 Sanjay Kaushik 面谈。核查结果显示：

虚构的直升机信息：Kaushik 声称商品将用于一架印度民用直升机，但无法提供任何真实文件证明该飞机的存在。

承认虚假陈述：Kaushik 承认其在出口文件中提交了虚假的最终用户声明，并声称这一策略由 Kaltenegger 提议。

（3）资金流动分析

BIS 调查了 AREZO AVIATION 和 YORACRAFT 的银行记录，发现：

俄罗斯客户的直接转账：PDS AVIA LLC 通过多笔款项支付给 AREZO AVIATION，总金额超过 100 万美元。

利润分配：通过电子表格记录，BIS 发现交易利润被三方（Kaushik、Kaltenegger 和 Evgeniy）按比例分配。

BIS 调查发现的关键证据

在深入调查过程中，BIS 运用了多种执法手段，包括电子邮件取证、资金流向追踪、合同文件审查以及对多国海关记录的交叉核对。通过这些综合性的执法措施，BIS 成功揭示了跨国违规出口网络的操作模式，并掌握了大量直接证据。这些证据不仅证实了涉案方的违法行为，还展示了其规避出口管制的具体手段与策略。

1. 伪造最终用户声明的证据

调查发现，YORACRAFT GmbH 和 AREZO AVIATION 在出口许可证申请中提交了伪造的最终用户声明，声称 LCR-100 AHRS 系统将用于印度民用航空用途。然而，BIS 通过核查多方信息，确认了这些声明的虚假性。

BIS 调取了印度民航局的注册记录，试图验证订单中提到的直升机尾号VT-IKR。调查结果显示，这一尾号并未注册在印度的任何民用航空器名下，表明该直升机根本不存在。

此外，BIS 在审查合同时发现，Kaushik 和 Kaltenegger 共同商议了虚假用途说明。在一封电子邮件中，Kaltenegger 明确告诉 Kaushik，需要“随机选择一个民用直升机尾号”来填写最终用户声明，以便通过出口许可审查。这些证据直接证明了两人故意伪造信息的违法意图。

BIS 从 U.S. COMPANY 1 处获取了相关出口文件，这些文件包含 Kaushik 签署的多个声明。这些声明中明确表示，LCR-100 AHRS 的最终用户为 AREZO AVIATION，且商品将用于维护印度的一架民用直升机。然而，BIS 通过电子邮件记录发现，Kaushik 曾将这些文件发给 Kaltenegger 审阅，后者在邮件中要求其添加更多细节以提高文件的“可信度”。随后，Kaushik 将修改后的文件提交给 U.S. COMPANY 1，并申请出口许可证。这一流程的完整记录为 BIS 提供了确凿的伪造证据。

2. 商品实际流向的证据

虽然伪造的最终用户声明显示 LCR-100 AHRS 系统将留在印度，但 BIS 的调查发现，该商品实际上被转运至俄罗斯客户PDS AVIA LLC。通过对出口记录和物流信息的分析，BIS 发现了一条清晰的转运路径。

根据航运文件，LCR-100 AHRS 的第一站确实是新德里。然而，BIS 通过印度海关记录确认，该商品在短暂停留后被重新包装，并通过一家物流公司转运至莫斯科。BIS 进一步获取了俄罗斯海关的数据，这些记录显示，PDS AVIA LLC 在 2023 年 11 月接收了一批价值 7 万美元的航空零部件，其中包括 LCR-100 AHRS 系统的详细描述。

更具关键性的是，BIS 在 Kaltenegger 的电子邮件账户中发现了一封特定邮件。在邮件中，Kaltenegger 将 LCR-100 AHRS 的具体型号和规格发送给一名名为 Evgeniy 的俄罗斯中间商，同时附上了详细的报价单。邮件内容显示，Kaltenegger 最终以 15.2 万美元的价格将该系统出售给 PDS AVIA LLC，价格远高于从 U.S. COMPANY 1 的采购价。这一证据不仅证实了商品的最终流向，也揭示了中间商通过转售牟取巨额利润的商业模式。

3. 涉案资金流动的证据

为了揭示违规出口网络的资金链条，BIS 对 AREZO AVIATION 和 YORACRAFT 的银行记录进行了详细审查。从 2023 年 9 月到 2024 年 1 月，两家公司在多家国际银行的账户中发生了多笔大额资金流动。BIS 发现，这些交易的最终付款人均为俄罗斯的 PDS AVIA LLC 和 AIRCOMPANY NORTH-WEST LLC。

具体而言，PDS AVIA LLC 在 2023 年 10 月向 AREZO AVIATION 转账 12.6 万美元，备注信息显示资金是用于支付航空零部件。Kaushik 在收到款项后，将其中 7 万美元转账至 YORACRAFT 的账户，并标注为“代理服务费”。

BIS 在 Kaltenegger 的 iCloud 数据中发现了一份电子表格，这份表格详细列出了每笔交易的成本、利润分配比例以及参与方的分成。例如，在 LCR-100 AHRS 的交易中，Kaushik 和 Kaltenegger 分别获利 5,000 美元，而俄罗斯中间商 Evgeniy 获得了更高的利润分成。

4. 与实体清单客户交易的证据

案件中另一家关键客户是 AIRCOMPANY NORTH-WEST LLC。这家位于圣彼得堡的公司因与俄罗斯军方的紧密联系于 2023 年被列入实体清单。然而，BIS 的调查显示，Kaushik 和 Kaltenegger 在公司被制裁后仍继续向其供应受控物项。

特别是在 2024 年 3 月，Kaushik 从美国新泽西州的一家供应商采购了一批压力调节阀（PRSOV）。这些零部件首先被运往印度，随后通过中间商转运至 AIRCOMPANY NORTH-WEST LLC。

BIS 在印度海关记录中发现，这批商品的出口文件中将最终用户描述为“民用航空器运营商”，以此掩盖其实际用途。然而，BIS 通过交叉比对俄罗斯的进口记录，发现这些商品在到达俄罗斯后直接被送往圣彼得堡的 AIRCOMPANY NORTH-WEST LLC，并用于一架与军方有关的飞机维修项目。

BIS认为这一证据显示，涉案方不仅违反了 EAR 的基本出口管制要求，还直接违反了针对实体清单客户的特别限制。

案件违法行为分析

1. 违反《出口管制改革法案》（ECRA）

根据《出口管制改革法案》（Export Control Reform Act, 简称 ECRA）第 4819 条，任何人不得故意违反 EAR 的相关规定，也不得协助他人规避出口管制。本案中，Kaushik 和 Kaltenegger 的行为明显违反了 ECRA 的核心条款，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他们在出口许可证的申请过程中提交了虚假的最终用户声明。BIS认为这种行为直接违反了 EAR 第 764.2 条的“虚假陈述”规定，属于典型的规避管制行为。Kaushik 和 Kaltenegger 明知商品的最终用户为俄罗斯，却故意伪造文件，声称商品将用于印度的民用直升机。

其次，他们通过中间商的方式试图掩盖商品的最终流向，以规避 BIS 对俄罗斯客户的出口限制。EAR 要求，任何涉及高风险国家（如俄罗斯）的出口交易都必须如实申报。然而，涉案方利用印度作为中转站，将商品转运至俄罗斯客户，BIS认为这种行为不仅违反了 EAR 的出口许可要求，也直接违背了美国的国家安全政策。

2. 违反《走私法案》（18 U.S.C.§554）

根据《走私法案》（18 U.S.C.§554），任何人不得通过欺诈或隐瞒手段，将违背美国法律的商品出口或试图出口至其他国家。本案中，Kaushik 和 Kaltenegger 通过伪造文件、隐瞒最终用户以及利用第三国中转的方式，将EAR受控物项违规出口至俄罗斯，构成了典型的走私行为。

尤其是在与实体清单客户 AIRCOMPANY NORTH-WEST LLC 的交易中，涉案方不仅隐瞒了商品的实际用途，还通过虚假描述试图掩盖其最终流向。BIS认为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走私法案》的相关规定，且情节恶劣。

3. EAR 针对实体清单的特别限制

EAR 第 744.11 条规定，任何涉及实体清单客户的交易都必须获得 BIS 的特别许可，而此类申请通常会被拒绝。本案中的 AIRCOMPANY NORTH-WEST LLC 自被列入实体清单后，其采购行为本应受到全面限制。然而，Kaushik 和 Kaltenegger 仍通过伪造文件和利用第三国中转的方式向其供应受控商品，直接违反了 EAR 的特别限制条款。

4. 案件的严重性与潜在后果

从案件涉及的物项来看，LCR-100 AHRS、空气数据计算机和压力调节阀等均属于高敏感度的两用物项。BIS 称这些商品一旦流入俄罗斯，不仅可能被用于民用航空器维修，还可能被用于军事用途（如导弹制导和战斗机维护）。BIS认为涉案方的行为直接威胁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利益。

中国企业的合规启示

Kaushik 案件为中国企业提供了重要的合规警示。在国际出口管制法规日益严格的背景下，中国企业需要采取以下措施，提升合规能力，降低国际贸易中的法律风险。

1. 建立完善的出口管制合规体系

企业应根据自身业务特点，建立系统化的出口管制合规体系，包括以下关键环节：

物项管辖权判定、分类与管控：对企业出口物项进行美国管辖权判定，落入管辖范围的物项进行分类，明确其是否属于《商业管制清单》（CCL）内的管控物项，是否需要出口许可证。

最终用户与用途管理：有条件的可以要求客户提供详细的最终用户及用途声明，并通过尽职调查验证其真实性。企业可以借助道琼斯等数据库核实最终用户是否与高风险国家或实体相关。

合规审查流程：在合同签署和出口前，对交易的每个环节进行合规审查，确保符合出口管制法规。

2. 加强对国际出口管制法规的动态跟踪

由于出口管制法规具有动态调整的特点，中国企业需要持续关注相关法规的最新变化。例如，美国近年来不断扩大实体清单的适用范围，并加强对俄罗斯、伊朗等国家的出口限制。企业可以通过以下方式保持对法规的了解：

内部法规解读团队：组建专业团队，定期研究出口管制法规的变化。

外部合规顾问支持：聘请熟悉国际出口管制法规的律师或合规顾问，提供专项支持。

行业协会资源：有条件的可以积极参与行业协会的合规培训和信息共享，及时获取最新政策更新。

3. 强化供应链合规管理

在国际贸易中，供应链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合规风险的来源。中国企业需要对供应链中的每个节点进行严格管理：

供应商审查：确保上游供应商的合规性，核实其是否具备出口管制法规所要求的资质。

客户背景调查：核实下游客户的身份、经营活动和声誉，尤其是其是否与受制裁实体有关联。

物流与支付安全：确保物流和支付流程的透明性，避免通过高风险渠道或第三方中间商进行交易。

4. 提高员工的合规意识

出口管制合规不仅仅是法律部门的职责，还需要全体员工的共同参与。企业应通过定期培训和内部宣传，增强员工对出口管制法规的理解，尤其是销售人员、物流人员和财务人员，他们是合规的重要防线。